“够了，够了爸，小孩子不能多太吃肉的。”看着爹又夹起一块肉想要放进孙子的碗里，二女儿连忙喊出了声。
听出女儿已经有些不开心，老人家只好陪着心笑脸，有些局促地把肉拣回了自己的碗里，一边拣着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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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们小时候可爱吃肉了，就可惜那会家里穷也就过年能吃上，每次你们几个都要抢着吃。现在啊，你们长大喽，自己不吃也不让孩子吃。”
而一旁的小孙子眼看到了碗的肉居然还能跑了，失落得低下了头抓着筷子捣着米饭，小声的嘀咕着。“外婆在的时候，一盘肉都是我吃，也没见你说什么。”
声音不大，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饭桌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时间本来热热闹闹的屋子就剩下了电视机里春晚背景声。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大女儿刚忙笑着打岔。“哎呀，大过年，难得回趟家小孩子吃一块就再吃一块吧！来大姨夹给你！”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给妹妹使眼色，示意她别接孩子的话茬，有事回家再说，刚刚落座的四弟也是配合着大姐，端起酒杯就是一句。“来来来，我们一家三口来敬老爸一杯。”
那边的二姐夫也是迅速的拿起酒杯向着大姐夫方向示意。“来来来，我们兄弟喝一杯，这也快一年没见了啊，你家打算要二胎没有？”
该吃吃该喝喝，大家一阵哈哈哈大笑，总算把一场小小的插曲给马马虎虎得盖了过去。
屏幕外，一群人盯着屏幕里一个小家庭的热切寒暄，忙得不可开交。
“实验数据怎么样了”刚从星舰疗养部出来的秦川问到。
“目前已经迭代到第5023次了，和我们预估的数据差不多，目前张弛的整个人生已经拓印下80%，他的几个儿女之中数据最差的是大女儿目前只有63%，数据最好的是三女儿现在的数据已经接近90%了，孙子孙女的数据在2694次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99.999%，按照这个数据计算大概还要2684次就可以将张弛的数据完整的拓印，4980次就可以将三女儿的数据拓印。也就是说最快的话在10003次的时候在游戏中，无论玩家指挥张弛做出何种行为其他人物都可以基于服务器的拓印做出相应的符合人物性格、职业、情感的行为了，那个时候我们《春节·起源》就可以完整的自主运行，就算玩家打满春节的极限7天也是足够的。”
看了看操作台上的数据，又看了看屏幕，胡云一口气将项目进度和实验预估全都报了出来。
屏幕上的春节晚宴还再继续，几轮你来我往的敬酒回礼后，几杯白酒下肚的大人们开始手舞足蹈地谈论起过去的事，一旁的小孩早早离了桌子跑到一旁玩去了，只有张弛还保持刚开始的长辈姿态坐在主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就是说，还有五千次不到的迭代，我们就创造出了可以治愈神隐症患者的人了？”秦川看了看屏幕闪烁的画面，转而面向胡云问到。
胡云在心里摸摸的计算了一下。
“根据现在的数据的话，是的。”
“嗯，那麻烦你们继续盯着啦。能不能治愈困扰我们近一个世纪之久的神隐症，就看你们的了。哎，要不是有神隐症的困扰，虚拟现实技术也不会停滞如此之久。我也不至于，天天都要往疗养部门跑了。”秦川挠了挠头，看来也是被那边的人烦得不行。
“是啊，根据记载第一例神隐症患者是在93年前被人发现的。但按照现行对于神隐症患者的定义，神隐症至少在互联网诞生之处就已经出现了，只是那个时候由于我们对它的认识不足，加上当时的网络技术还比较落后，神隐症对现实世界的影响还不强，不过当时的人显然已经察觉到它的危害，已经对人们链接互联网做出了一系列的限制。但可惜的是，当我们进入星舰文明后对虚拟现实的敬畏随着我们放弃了土地，一同被扔在了地球上。”胡云自顾自的说着
一边听着胡云自言自语，秦川看着屏幕按下了加速键，画面开始急速变化，小小的屋子里大姐、二姐从一开始的端着饭碗，到后来的搀扶着各家的男人；三弟从一开始唯唯诺诺，到现在直接拿起了酒瓶挽上了父亲的肩；几个小孩依旧在院落里跑来跑去，放着烟花，扔着鞭炮。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而张弛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只是相比先前多了一丝因为儿子搭上肩膀的窘迫。
一旁的胡云盯着屏幕，半眯着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继续自言自语道。
“就这样弱小的神隐症和人相安无事度过了平静的一千年，后来由于技术爆炸以及星舰文明的崛起，伴随着人们进入太空后，当虚拟现实成为星舰人生活的一部分后，神隐症终于显现出了它强大的致死率，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大约53年前神隐症伴随一款名为《Sword Art Online》的游戏，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带走了大约五千多万人的生命，也是在那时起，人们才开始对神隐症真正重视起来，也是在这一年里，星舰文明重新捡起了对虚拟现实的敬畏，开始对虚拟现实进行起逐年严格的管控。”
听到虚拟现实的管控，秦川顺势接过了话头说道。
“这也直接导致，我们星舰文明的发展收到了严重的阻碍，毕竟相比较于千年前的地球文明，我们星舰文明几乎是建立在虚拟现实的基础之上的啊。无论是资源分配、工作选拔、还是生活娱乐都离不开虚拟现实的帮忙，那会有人甚至喊出管控虚拟现实技术约等于锁死发展的口号。但由于神隐症存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自我封闭，同时为了维系星舰文明的基础生活只能拉出一些属于地球文明的破铜烂铁来替代我们先进的系统。以至于即便我们现在是做着对神隐症的研究和破解，在一番我费了老大的劲的申请后，也只能使用地球文明那些老旧系统。”说完，秦川有些无奈的敲了敲身后巨型的服务器集群，又望向了屏幕前臃肿的操作台。
此刻屏幕里的热闹也进入的尾声，当儿子一家也离开了祖屋，张弛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刚才一切从没有发生过。当夜幕中远处最后一响的烟花升入天空，短暂的光照亮了张弛的脸，也照亮了整个实验室所有的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将视线转向了屏幕。
“真美啊，无论看几次我都会惊讶于地球文明对于春节的仪式感，那种东西是我们星舰文明所遗忘的，也是我们想要从旧时代里汲取的治愈新时代顽疾的力量。”张弛盯着已经黯淡下去的屏幕。
一瞬的光亮后，秦川已经回过头来，望向张弛，却看见张弛依旧望着屏幕。
“哎，辛苦你们了。不过好在我们总算快要成功了，根据实验数据，《春节·起源》不仅对已经陷入神隐的人有治愈的可能，对没有患上神隐症的人也有一定的预防作用，只是数据还不明晰，所以现在对于《春节·起源》的研究也只能用这些淘汰下来的旧设备了。不过，好在最繁琐的工作都已经结束，现在就只要等着就够了。”
直到屏幕熄灭，老人张弛又重新回到新春的开始，开始在门上贴上红火的春联，开始准备新春的宴席，开始坐在宴席前等待家人的回来，胡云依旧盯着屏幕旁跳动的数字。
《春节·起源》启动会前，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由红地毯铺设的道路两旁，带上红绣花的石狮子正襟危坐，挂满了中国结的绿植像是穿上大红袄的迎宾员向着进入礼堂的每一个人招着手，在两旁的草丛之中甚至能够看到飞舞的中国龙，跳跃着的麒麟瑞兽，形态各异的十二生肖隐匿其中。
通过虚拟技术还原而出的旧时代，里面塞满了新时代人们想象中的热闹与喜庆。
比画面更加带有冲击力的，是不知道从那个方向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鼓点和嘈杂得已经失去原本韵味的歌曲，如果你仔细聆听还能隐约听到在昏黄夕阳背后呢喃的吟哦。
“岁末终年，青黄交接。明日啊，何处来。昨日啊，落何去。纷纷扬扬，花叶。晦晦明明，日月......”
跟着指引继续向前走不多远，就能看到披红挂彩的尉迟恭和秦琼巨型的虚拟人偶，正在平等地怒目而视着所有人，在他们巨大人偶的背后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比例扭曲的仿旧文明建筑。
毕竟从张弛等人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事物总带着他们对于客观现实的主观感受，但好在这里是虚拟现实之中，任何光怪陆离的想法都能还原出来，即便如此的怪诞。
礼堂门口，正红色的木质大门上贴着两个硕大的福字，细心的工程师还在福字的底色上画满了祥云、如意，而在福字的外边则是由疗养师结合地球文明所还原出来的春联，右边“喜迎新春闹元宵”，右边“爆竹声中邪祟除”，横批“新年新纪元”。
望着台下各位嘉宾在疗养员的带领下正在有条不紊的落座，舞台背后的胡云向着秦川问到：“为了一场发布会，申请把虚拟现实开放出来，会不会夸张了？”
“你没看数据么？我们《春节·起源》可是彻底解决了神隐症，在游戏发布会上把虚拟现实给开放了，不是更方便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昨天提交的材料我看了，你说的那个问题我们不是早就考虑过了么，张弛它就只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程序的一个数据包，这游戏最长不过就7天，7天之后一切重启，数据清空，再说我们不是也做了一系列的可行性报告和危害评估测试了。别担心了，快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该你上去了。”
秦川一把将胡云给推上了台，也不管胡云到底还想说些什么，满是期许的看着他，似乎秦川已经看到当《春节·起源》正式发布后台下人热烈的欢呼了。
站到台上的胡云，看着下面已经坐好宴席旁的各位同胞，只好先将实现准备的稿子给一字不差的念了出来。
“困扰了我们星舰文明接近一个世纪的难题终于要被解决了，曾经夺走我们1亿三千四百五十万同胞的神隐症终于有了被治愈的机会......”
“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使用虚拟现实技术会对我们真实世界造成什么样的麻烦了，没有人会在睡梦之中失去意识成为无法行动的植物人，没有人会终日昏沉不知生死，不知存在，不被感知，也没有人会沉溺在虚拟现实之中无法回到现实之中......”
“我们星舰文明将不再停滞不前，从前所有基于虚拟现实技术的开发和研究都将被重启，《星舰修订法》也将剔除有关虚拟现实运用的限制......”
“从此我们星舰人再也不用害怕神隐，我们又一次靠着科技实现了文明的发展！”
就在他讲完最后一个字，挂满彩旗与中国结的礼堂顶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罩，无数的璀璨烟花升空而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本站守在大门的尉迟恭和秦琼骤然出现在上空硕大的面孔挤满了天空，当他们的面孔向着人们逼近到观众只能看到他们的漆黑的瞳孔时，他们突然化作了梦幻般的泡泡飞上天空。
就在他们化作泡影的那一刻，礼堂上的所有烟花、鞭炮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飞天的菩萨、弹奏琵琶的力士、吹奏笛箫的道士、舞动锦缎的仙女、一切能够在地球文明之中看到的所有象征的吉祥如意，幸福安康，生活美满的事物犹如旧时代的烟花，在新时代人们的想象之中一起被送上了天空，在混乱之中开启属于星舰文明一场“新春佳节”。
无数新时代的人们围坐在春节宴席之中，仰着头看着天空上这一新时代的宏伟奇观。
几日后在《春节·起源》游戏的系统核心控制室内，张弛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中控室的操作台前，盯着前方的屏幕，画面慢慢来到春节后的最后一天。
漆黑的天空，平静的村庄，空荡的院子，屋内张弛从冰箱里拿出已经冻了几天的剩菜，微波炉热了热，拿了一双碗筷，从碗里夹起一块肉放在自己的碗里。
看着碗里的那块肉，张弛动了动筷子，却没有把它放进嘴里，只是不停的让它裹上米饭，直到它已经被米饭层层的包裹，已经看不出是一块肉，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将它送到嘴里，慢慢的咀嚼。
他一边吃着，一边望向屋外那扇已经老旧得关不上的大门。
新的一天，当虚拟现实逐步解禁，星舰文明的活力也开始逐步的复苏，无数沉睡在冬眠舱之中的人们被系统又计划的唤醒。
胡云向往常一样来到食堂，兑换了一份最基础的营养餐，随便挑选了空位置就坐了下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口中谈论的都是有关《春节·起源》的话题，例如看似恩爱的大姐一家，她的老公到底有没有出轨、二姐光鲜亮丽的工作到底是父母帮忙的还是靠她自己的、三妹的孩子他爹是坐牢了还是去了国外了、而母亲的死和儿媳之间到底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当然话题当然不仅仅局限于一家人内部矛盾的话题，一家人之外的诸如国外的生活是不是比国内舒适、我有一个朋友是真的有一个朋友还是只是道听途说的、哪个电视节目更不好笑的话题也被很多人讨论着。
这一切都如最初计划的那样，星舰文明的人们正在或主动，或被动的感受构成地球文明的最普遍而基础的内容，而这也是星舰文明所缺失，也就是滋生神隐症的土壤。
毕竟由于游戏的特殊性，《春节·起源》这款游戏完整的拓印了包含了张弛在内的一个大家庭所有人的信息，而根据西克特博士在早前年提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文明的种子”的概念，完整的复制拥有如此多人的家庭，已经是另一种程度上复制出了当时的整个地球文明，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只是最长不过7天的家庭游戏，却需要耗费一个团队几年的努力。
食堂里打开的屏幕上，也正在播放着有关《春节·起源》的新闻。
“随着《春节·起源》这款游戏在大众之间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们请求星舰程序师公开自己在亲缘关系上的父母，为此我们邀请到了社会化抚养的工程师以及《春节·起源》游戏的技术员来针对此问题发表各自的看法和理解。”疗养师如是说。
“众所周知，社会化抚养是我们星舰文明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形成的属于我们文明本身的社会体系中最底层，最重要的架构，我认为父母亲缘是不能被公开的，它会对我们社会现行的制度造成灾难性的冲击。再者目前胚胎的父本和母本都是采用随即搭配的方式结合的，可以理解为你的父母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当然这种随机是伪随机，近亲结合所造成的资源浪费依旧是我们不允许的。基于以上的两个理由我觉得公开社会化抚养下的父母亲缘是没有必要且无用的。”来自社会化抚养的工程师，有条不紊的细数这不能开放的理由。
没等主持新闻的疗养师开口，紧随其后，《春节·起源》游戏的技术员也开口道：“我对是否公开父母亲缘的看法基本和这位同志一致，其实在这款游戏的设计和实验的时候我们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毕竟春节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古老的节日，同时亲缘，血缘关系在我们现在的社会也不存在，当游戏大规模的传播后，这种深入了解后带来的对我们现行文明结构的冲击，我们也早有预料。”
“公开亲缘对地球文明来说是不用言说的，因为这是他们的社会存在的底层逻辑，而公开亲缘在我们星舰文明也是不用言说的，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亲缘的概念，我们只是经由地球文明了解到了它了而已。如果说因为了解一个文明需要成为一个文明的话，我们星舰文明恐怕早就分崩离析在茫茫宇宙之中消失了。”
“我们星舰文明并不是地球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文明骄傲，我们也有自己社会的底层逻辑，陪伴最后终将别离，所以要珍惜现在你所珍视的，这才是《春节·序曲》想要让大家明白的，公开亲缘只会让我们成为旧时代的奴隶。”......
关于《春节·序曲》的讨论还在继续，胡云却已经听不进去，那句“珍视我现在所珍视的”，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胡云心中一直禁闭着的不愿意去面对的一扇门，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做出某种决定。
秦川站在操控台面前，大声对胡云喊着：“你想把自己也转化为数据，植入到《春节·序曲》之中？你真的是疯了，你难道也患上了神隐症？”
“不，没有，你是知道的《春节·序曲》就是针对神隐症患者，作为技术员我早就无数次的体验过那一个春季的别离，我不可能还有有神隐症。”再一次看向曾经陪伴过他无数个日夜的操作台和屏幕，他平静的说着。
“我没有，我只是想去陪伴他就是如此而已。”胡云一脸的淡漠，仿佛他现在只是做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你要知道，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整个星舰文明啊！别忘了‘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文明的种子’。你知道你和张弛的接触会给整个服务器带来多大的负担么？你知道会对整个系统带来多大的影响么？现在外面可是还有无数人的正在《春节·序曲》之中，你这样擅自进入爆发的将不会是神隐症，是会将两个文明都毁于一旦的！”秦川看着胡云现在的状态，恐慌的说着。
“早就应该这样了，忘了么？我们这款游戏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让星舰文明回归到地球文明上，我们不是计算过么？神隐症的爆发并不是因为虚拟现实的迭代，而是因为我们丧失了作为人这个生物最基本的属性，我们不应该为了遨游天空而放弃土地，人终归是要归于尘土的。”
“可......”
没等他说完，胡云的身影就已经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在《春节·序曲》当无数的玩家送走最后一个亲缘后，当无数的春节结束新年的钟声敲响最后一个音符，当无数的老张又回到了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满天星斗时刻，游戏结束，黑屏后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你是？我认识你么？”门外一个年轻人，眼含热泪。
“孩子，你怎么了？没事，没事，先进来，先进来外面风大，冷。”
